岷峨家万里,投老得归无?
中国的文人,一朝失意,不是高蹈林泉,吟风弄月,便是醇酒妇人,佯狂玩世。而苏轼不然,他自认是尘凡中的一个普通人,虽然环境逼得他只想隐遁求全,但却并不真能忘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,也不能掩熄他自己生命中的光热。即使他所一生服务的政治,变得那么颠倒错乱,而此时此际又身受着刻毒的欺凌,但血管里流着的志士热血,并不真能冷却。到他吟出“许国心犹在,康时术已虚”时,任何人都能体会到苏轼生命的灰烬里,依然埋着不熄的火种。
到了豫章(南昌),苏轼自己雇了船,继续舟行,然而前途等着他的,是长达三百里的赣石之险。
自赣州府城之北,章、贡二水汇合处开始,一直到万安县界,这条三百里长的水路,不但江流湍急,而且水面下怪石列布,木船碰上巨石,立刻船沉人溺。这许多水底嶙峋,人称“赣石”。赣石形成一十八个险滩,其中以黄公滩为最险。苏轼身在丛险中,朝廷告下:
“苏轼落建昌军司马,贬宁远军节度副使,惠州安置。”
这篇告词,即是前举林希的手笔。苏轼读后,但说:“林大亦能作文章耶!”其时,行程适过赣石最险恶的黄公滩,乃作《八月七日初入赣,过惶恐滩》诗————苏轼故意将“黄公滩”写作“惶恐滩”,以纪此一时的心境:
七千里外二毛人,十八滩头一叶身。
山忆喜欢劳远梦,地名惶恐泣孤臣。
长风送客添帆腹,积雨浮舟减石鳞。
便合与官充水手,此生何止略知津。
进入虔州地界,游了郁孤台、光孝寺的廉泉、尘外亭和天竺寺。苏过也步和父亲的韵脚,作了《题郁孤台》诗(《斜川集》)。
苏轼十二岁那年,老泉从虔州漫游归家,给他讲过:虔州近城山中天竺寺里,有白乐天手书真迹的一首诗,笔势奇逸,墨迹如新。这首诗曰:“一山门作两山门,两寺原从一寺分。东涧水流西涧水,南山云起北山云。前台花发后台见,上界钟清下界闻。遥想吾师行道处,天香桂子落纷纷。”就诗而论,不是一首好诗,辘轳体的文字游戏而已。因为这是一个乡居童子,静听远归的老父,说故事一样讲给他听的旅途见闻,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