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的,一开始,她是恨自己的母亲的。
不恨父亲的原因是,根本没有人记得他,包括谢蓁自己。
没有人在母亲的面前提及过他的名字,也不再有人记得他,仿佛世间再无此人。
只有舅舅偶尔提着一壶青梅饮,过来寻母亲时,她才会听见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。
朦胧的,模糊的,连记忆都是破碎的,她甚至连父亲的相貌,过往,都一无所知。
又怎么能要求她对一个几乎透明的人,产生忿怨的情绪呢。
母亲,是不一样的。
母亲十分严苛,她的学业从不假手于人,待她向来也是不苟言笑。
只是常与泥土田野沟渠打交道,不修边幅是常态,三过家门而不入,更是常态里的常态。
她活了二十来年,似乎从来没有见她笑过,也从来没见过她的裙摆洁净如雪羽。
天蓝色的棉麻袍子,总是拂在泥泞里,脏兮兮,湿淋淋的,揪作一片,面庞黢黑,皮肤干燥且粗粝。
舅舅说,母亲,以前是很爱笑的。
舅舅说,母亲,以前最是怜惜自己的容貌。
舅舅还说,母亲,以前是有洁净之症的。
母亲这个人很奇怪,待人温和有礼,礼节丝毫不错,却从未对人显露过任何真心,连待她,也是淡薄而疏离的。
她以前不懂。
直到她的离去。
她才明白,真正的离开,不是愤怒与吵闹,更不是长亭外,古道边,对酒一杯,高歌一曲,述尽委屈,满腔忿怨。
只是在一个平静的春日里,韶光春华,新芽初绽,就那么,毫无顾忌,毫无留恋的走了。
她待自己的女儿淡薄与疏离,其实,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。
谢蓁有苦难言,所以,在她去了的那十年里,她可以做到不恨她,却无法做到不怨她。
怨她为何要生下自己,怨她为何生了她,却不肯为了她,再苦苦撑些时日。
长乐四年,春茵绿盛,繁花绚烂。
她今年二十已七,舅舅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。
按理说,先帝是她的叔父,当朝太后是母亲的远亲姊妹,威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