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元符三年(1100)庚辰的上元节,记起前年此日,独自看家,梦见王夫人的事,不觉一晃又已两年。想到过子从他南迁之初,还只二十三岁,遂尔抛撇妻儿,跟到南荒来,一切家务杂事,靠他一个人操作,这且不说,年轻夫妇如此茫茫无期的隔绝,苏轼虽喜子媳笃孝,却不能没有愧歉。于是作《追和戊寅岁上元》诗,缀以自跋曰:
戊寅上元,余寓儋耳,过子夜出,余独守舍,作违字韵诗。今庚辰上元,已再期矣。家在惠州白鹤峰下,过子不眷妇子,从余来此。其妇亦笃孝。怅然感之,故和前篇,有石建、姜庞之句。又复悼怀同安君,末章故复有牛衣之句,悲君亡而喜余存也。书以示过,看余面,勿复感怀。
破家,本是政治流窜必有的副产品,而忠与孝,皆是人被陷入悲剧才能彰著的性行,俗语所谓“家贫出孝子,板荡识忠臣”者,即是此意。但是,苏过也非无所得,《宋史》说:“其叔(辙)每称过孝,以训宗族。且言:‘吾兄远居海上,惟成就此儿能文。’”只是叔党(过字)“丁年而往,二毛而归”,所付的代价,委实浩大。
苏辙家生了第四个孙子斗老,这是难得的一个喜讯。苏轼高兴得连忙写首诗去贺他。诗中有“无官一身轻,有子万事足”句,成为中国人千年来口头常说的俗谚。又说“不须富文章,端解耗楮竹”,“早谋二顷田,莫待八州督”,则深深表现出他对文学生活的空虚,政治事业的厌恶。
苏过从海船上接到大哥寄来的书信和酒,报之以诗,从弟苏远遂有和作,都粲然可观。苏辙写信来与老哥自相庆幸,轼赋诗寄诸子侄,篇首自况曰:“我似老牛鞭不动,雨滑泥深四蹄重。汝如黄犊走却来,海阔山高百程送。……”这是任何一个老人生命中最大的快慰。“六子晨耕箪瓢出,众妇夜绩灯火共。……但令文字还照世,粪土腐余安足梦。”年龄使人从绚烂归于平淡,苏轼对子弟们的期望,只是非常朴素的耕读传家的统续。
自章惇执政以来,凡是与二苏较为亲近的人,不论其为朋友、宾从或门人,几乎无一不遭祸殃。在这样血腥满地的政治风暴中,为了避嫌远祸,士大夫朋友们绝对不敢再与二苏通问讯,甚至从前日夕相从的门生故吏,也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