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他知道,如果说到养育之恩,楼下站着的那个男人比他更有资格站在那里,甚至,他对他的儿子仅存的印象也是恍惚和不连贯的。印象最深刻的,一段是他二十多年来常常在梦里见到的那个未满周岁的婴儿;一段是二十多年后儿子对他的两次怒斥。二十多年来的思念、痛苦、歉疚以及再也不能弥补的遗憾,让他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。
屋子里亮着明晃晃的日光灯,没有什么陈设,显得空空荡荡,身后陪着的两位老人一站一坐,唏嘘不已。
坐着的老者推动轮椅无声驶近他身边,用缠着黑纱的左手掏出一块大手帕,先擦了擦自己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,又拍了拍他的肩膀,想递给他。
田之雄不接,仍然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,泪水从指缝间潺潺流出,一滴一滴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。
一旁站着的老者定定看着眼前一跪一坐相对而泣的曾经的部下,一位忍辱负重大半生,现在只剩孤身一人;一个因负伤致残与轮椅为伴二十多载,不禁悲从心来。他心里后悔,没有早几天告诉欧正义他父亲的真实身份,那样的话,至少他们父子俩能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一顿饭。
坐轮椅的老者拍着田之雄的后背,一边老泪纵横,一边把手帕执意递过去。
田之雄胳膊一甩,手帕飘落一旁。
“田之雄,你小子给我站起来!你是我冯春风心目中的英雄,英雄流血不流泪,你小子别毁了在我心里的形象!”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突然怒吼起来。
“老冯!”陈振忠呵斥一声,制止了冯春风的咆哮。
“就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!”
田之雄慢慢站起身,用袖口擦掉泪水,一字一顿地说:“老科长,三十年了,我就哭了这么一次,你他妈就让我痛痛快快哭一场吧,为我老婆,也为我儿子!”说完嗓子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干嚎,心底里发出的呐喊穿透了房间,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,引起涟漪般的回响。
过了好一会儿,声音渐渐低下来,他把头慢慢转向陈振忠,“老处长,从今往后,我没有什么可哭的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