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,女人被搀扶起来放进轮椅。她回头又找杜湘东:“看我去,啊!”
杜湘东说:“看您去。”
姚斌彬他妈被簇拥着推下了楼,门外的喧哗逐渐减弱,直至陷入静谧。杜湘东却一动不动,还蹲在地上。十几年了,这间小屋几乎和他头次来时一模一样。因其不变,也就掩埋了那些深夜痛哭的悲声与皓首枯坐的身影。对于杜湘东而言,这儿就像一个避风港,可以把那些困顿和屈辱隔绝在外,而现在,避风港即将垮塌。
窗外起了风,阳光肆意横行,铺天盖地的流云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掠过。杜湘东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。许文革,老徐,他们都是扑在尘土里也身上带光的人,而在此前的那些年里,他本人的存在价值仿佛仅仅是为了陪衬“他们”,以显示“他们”才是强悍的、磊落的、高尚的——所以他才会长久地憋闷,憋闷得让他忘了自己也是能发光的。现在,他必须做点儿什么了。他得换个角色,还得向他所处的世道讨个说法。况且他想干的事儿还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。杜湘东往身旁扫了一眼,看见桌子底下倒扣着一个简陋而古旧的相框。这东西一直摆在桌角,而方才走得仓促,落在地上竟无人察觉。相框里插着一张黑白照片,中间的女人四十多岁,面庞清秀,眸子闪亮,在她身后一左一右,站着两个身穿工人制服的稚嫩青年。姚斌彬死了,许文革还活着。姚斌彬的一条命,换来了许文革的重新做人。这公平吗?虽然姚斌彬毫无怨言,也不可能再有怨言,但杜湘东还是要问,这公平吗?有了这句发问,杜湘东就不感觉自己是孤独的了,他还多了一个同伴,那人是姚斌彬。
他把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,揣进上衣口袋。离开之前,他朝窗子的方向凝视片刻,点了点头。那透亮的虚空里,似乎有个姚斌彬对他似笑非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