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放下碗,动作麻利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小块压扁了的冰糖。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,瞬间就被嘴里汹涌的苦海吞没了。徐涛靠着冰冷的土灶台壁,大口喘着气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眼睛死死盯着灶台上那几只堆叠在一起、内壁结着厚厚一层深褐色药垢的砂锅。它们沉默地蹲在那里,像几只丑陋的怪兽,日复一日地吞吐着苦水,也把那些苦涩的颜色,一点一点,熬进了他薄薄的皮肤里,渗进了他小小的骨头缝里。
堂屋的门帘“哗啦”一声被掀开,带进一股更猛烈的穿堂风。爸爸徐建军走了进来,带着一身浓重的劣质烟草味和机油味。他个子不高,背有点佝偻,脸上是常年熬夜和烦闷刻下的疲惫。他看也没看灶披间里的祖孙俩,径直走到那张油腻腻的八仙桌旁,一屁股坐下,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“大前门”,抖出一根叼在嘴上。火柴“嚓”地划亮,橘黄的火苗跳跃了一下,映亮了他眉宇间那道深刻的“川”字纹。他狠狠吸了一大口,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,像两条灰白的蛇,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着上升,很快就被药味吞没了。
灶披间里只剩下药铫子单调的“噗噜”声和徐涛压抑着的、断断续续的抽噎。奶奶沉默地用抹布擦着灶台。爸爸沉默地抽着烟。整个家,沉甸甸地压在徐涛幼小的脊背上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那无处不在的药味,像是家里看不见的第四个人,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切。
窗外的雨,下得没完没了。雨水顺着瓦檐淌下来,在门口的青石阶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水洼。屋里没开大灯,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悬在堂屋中央,光线昏黄得如同隔夜的菜汤,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,却把角落里的阴影衬得更加浓重。
徐涛站在屋子中央,脚下放着一个半旧的人造革旅行袋。他身上套着件崭新的、深蓝色的武校校服,袖管和裤腿都明显长了一截,空荡荡地挂在他黑瘦的小身板上,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稻草人。他低着头,盯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粗糙的袖口线头。
奶奶蹲在他面前,枯树枝一样的手有些发颤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