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船公撕开靛青粗布衫的瞬间,李奇手中的孔雀石镇纸 “当啷” 磕在砚台上。
那道从锁骨斜贯到肚脐的鞭痕蜷曲如活物,在煤油灯的光晕里泛着暗红,每道棱起的痂都嵌着细小的麻丝 —— 是海贸协会特有的浸过桐油的麻绳。
“上个月初七,我在西港码头上摆了三筐蛎灰,刚要雇两个短工补船底。” 老人的指节抠进砖缝,木船常年泡在咸水里的腐木味混着血腥味涌上来,“协会的黄管事带着四个水匪,说修船必须用他们的‘协会匠’,单是‘请人费’就要二十两。
我说祖上三代都是自个儿补船,他们就……” 他突然剧烈咳嗽,瘦骨嶙峋的脊背弓成虾米,咳出的血沫溅在 “公平交易” 的状纸上。
李奇的拇指碾过镇纸冰凉的纹路,忽听得窗外竹影晃动,夹着鞋底蹭过青砖的细碎声响。
他朝亲兵使了个眼色,那人立刻抽出腰刀闪进月洞门,不消半盏茶工夫,便拎着个抖如筛糠的账房先生回来 —— 瓜皮帽歪扣在后脑,怀里掉出的烫金名帖上,“海贸协理” 四个金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军法处的人连夜查了名册。” 次日卯时,莫少红踩着晨露闯进签押房,玄色马褂上还沾着珠江的水汽,“这海贸协会名下有十三家‘分会’,绸缎、瓷器、茶叶各行都有,入会要交‘茶水费’,交易抽‘河沙银’,连码头搬货的苦力都得买他们的‘通行腰牌’。”
他甩下用油布裹着的账册,封皮上 “聚宝堂” 三个烫金字已磨得发白,“最狠的是‘同业公约’,说什么‘未经协会允准,不得雇用工匠’,老船公们稍不听话,轻则鞭笞,重则凿沉渔船。”
李奇翻开账册,墨笔小楷记得密密麻麻:“绸缎行会馆三月收‘孝敬费’五千两,半数入了广州府刑房典吏的腰包;瓷器帮上月截了艘泉州商船,说‘货不对版’,整船青白瓷全充了‘公产’……” 他的手指停在 “码头桩基费” 条目上,下面用红笔标着 “分润海防营千总王得胜”—— 正是三天前刚给他送珊瑚屏风被拒的家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