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是在母亲头七那天走的,他把家里的存折塞进我羽绒服内袋,说去南方找点活计,语气轻得像在说今晚吃面条还是米饭。我站在火车站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雾蒙蒙的蒸汽里,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举着我摘槐花,那时候他的背影像座山,现在却瘦得让我想起江边被冻裂的树干。站台广播在喊开往哈尔滨的列车即将进站,我摸了摸内袋里硬硬的存折,转身往相反方向走,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落的雪盖住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我在江堤下的旧仓库住了半个月,晚上裹着三条棉被还是冷,牙齿止不住地打颤。白天就去便利店买个馒头,边啃边看货架上的杂志,有次看到本旅游杂志,封面是个穿比基尼的女孩在海边笑,海浪卷着细沙漫过她的脚踝。我盯着那片蓝色看了很久,直到便利店老板敲着柜台说小姑娘你再不买就出去,才惊觉自己的口水把杂志角都弄湿了。
后来遇到陈叔是在一个雪后的清晨,我蹲在巷口啃冷馒头,他推着辆装满蜂窝煤的三轮车过来,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咯吱声。他停下来问我要不要帮忙,我没理他,他就自己蹲下来,从棉袄里掏出个铝制饭盒,打开来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,上面浮着几块金黄的玉米饼。我看着那团热气升到他眼镜片上,变成白茫茫的雾,突然就哭了,眼泪砸在雪地上,烫出一个个小坑。
陈叔的茶馆开在老街尽头,青瓦白墙被岁月磨出包浆,门楣上“知味”两个字掉了半边,远远看去像“矢未”。他说这房子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,从前松花江还没结冰的时候,码头上的船工们都爱来喝碗热乎茶。现在茶馆里常客不多,除了几个下棋的老头,就是我这种躲清静的人。我帮陈叔擦桌子时,总看见他对着墙上挂的老照片发呆,照片里是个穿旗袍的女人,手里抱着个虎头枕,背景是艘泊在江边的木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