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梆子响过,阿青怀里揣着鞋拔子摸出王宫。破庙里点着盏豆油灯,照见老阍者正和几个汉子密谈。其中一人穿着晋军皮甲,腰间挂着的青铜剑穗上,沾着和魏国使者履底同样的红泥。
\"天子式微,诸侯要反。\"老阍者把竹简凑近火苗,\"阿青,你明日如此这般\"话音未落,庙外传来马蹄声。阿青攥紧鞋拔子,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。
次日会盟,阿青特意换了双新草鞋。他跪在脱履处,看楚国令尹的绣鞋踩进雪里。\"大人的履,小的替您\"话没说完故意手滑,鞋拔子划开鞋底夹层,露出半截密信。
\"这是何意?!\"令尹脸色骤变。阿青趁机高喊:\"楚人私通北狄!\"满殿哗然,诸侯们赤足起身,玉佩撞出杂乱声响。阿青望着天子苍白的脸,突然想起老阍者的话:\"礼崩乐坏时,赤足的未必比穿鞋的卑贱。\"
乱军冲进王宫那日,阿青揣着从履堆里捡的玉珏逃出城。回望洛邑城头,诸侯们的绣鞋还挂在雉堞上,像群褪了毛的鸟。他蹲在路边换上草鞋,脚底的冻疮又开始疼——可踩着实实在在的泥地,倒比踩在熊皮上踏实。
十年后,阿青在函谷关当驿卒。往来商旅说起当年会盟乱象,总少不了那句笑谈:\"最体面的贵人,光脚逃命时比谁都狼狈。\"他摸着腰间的青铜鞋拔子,想起洛邑宗庙前的霜,想起诸侯们藏在鞋里的野心。
某个雨夜,驿站来了位瞎眼老丈。阿青端上姜汤时,瞥见对方袖中露出半截竹简。借着雷光,他看清上面的字:\"礼者,履也。\"老丈突然抓住他手腕:\"后生,可还记得脱履上殿的规矩?\"
窗外暴雨如注,阿青望着积水里的倒影。那个蹲在宗庙台阶下打磨鞋拔子的少年,那个在朝堂上赤足高呼的小校人,都化作雨点融进了这乱世。他握紧老丈的手,掌心传来竹简的凉意——原来有些规矩,不是穿在脚上,而是刻在骨血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