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像个精疲力竭的老人,喘着粗重的白气,终于缓缓驶进了庞大而喧嚣的上海站。站台上瞬间人声鼎沸,扛着大包小裹的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车门。
范秋生几乎是凭借本能,在车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就挤了出去,动作敏捷得与他疲惫的身躯不符。清冽刺骨、混杂着煤烟和城市特有气息的晨风猛地灌进肺里,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却也瞬间驱散了车厢里残留的浑浊和昏沉,头脑为之一清。
他裹紧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又风干、显得有些板结的棉袄,像一头闯入钢筋水泥森林的迷途羔羊,一头扎进了这个庞大都市迷宫般的肌理之中。
范秋生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,上面是何伟军用铅笔写下的地址——国营“永新”纺织厂。他一路问询,穿行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上。
狭窄的弄堂里晾晒着万国旗般的衣物,石库门的老房子沉默矗立,偶尔有穿着臃肿棉衣、拎着马桶或煤球炉的居民与他擦肩而过,投来好奇或漠然的一瞥。空气中弥漫着煤球燃烧的烟味、生煎包的焦香和淡淡的、属于大都市的、混杂着工业气息的独特味道。这一切都让来自小县城的范秋生感到巨大的疏离和压迫感。
几经辗转,他终于站在国营“永新”纺织厂那高大、气派的灰色厂门前。日头已经升得老高,厂区里传出机器的轰鸣声,高耸的烟囱喷吐着白烟,一派大厂气象。
传达室盘问登记,又指点了方向,范秋生才得以进入厂区,找到了供销科所在的办公楼。
供销科办公室宽敞明亮,墙壁刷着半截绿色的油漆,下半截是淡黄色的涂料。暖气开得很足,与外面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,甚至有些燥热。水磨石的地面光可鉴人,几张宽大的深棕色办公桌整齐排列,桌上放着绿色的铁皮台灯、玻璃台板下压着各种表格文件。
办公桌后,一个穿着笔挺灰色毛呢中山装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、向后拢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,正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份文件。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,手指修长干净,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。
范秋生站在门口,深吸一口气,努力挺直因长途跋涉而有些佝偻的腰背,整了整衣领(尽管那衣领已经磨